淮扬意

忙碌了一天的怡绣坊安静下来，绣女都回房休息，画眉留下来似有事情要和黎挽说。

黎挽让刘妈也听听画眉要跟她说什么，“画眉，刘妈是我的乳母，就跟我母亲一样，你不妨直说。”

画眉迟疑了一下，“小娘子，我想了很久，觉得还是应该跟你交个底，我们应该定个访客时间，休息时间，绣坊忙碌时不许外人随意出入。”

黎挽一下就想到画眉想说的是什么，前几日紫薇和半夏来到绣坊，不是缠着黎挽说话，就是教她绘画，写字，半夏则是满绣坊乱窜。

“小娘子，我就直说吧，那些天我发现绣线有断线，我们的绣线是专门从淮扬城有名的“紫竹苑”购入的，他们的刺绣工具和绣线都是享域淮扬的，为什么在我们的绣线里会有断线？”

“会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？谁会做这种事情？当时我想，会不会这批货出现了残品，那我们只能自认倒霉！”

“画眉，你是话中有话，别绕弯子。”刘妈意有所指道。

“你说的这个情况，我注意到了，但紫薇她是我的表妹，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情。”黎挽无奈 垂下头，她怎么都想不明白。

“小娘子，这件事情绝对跟她有关，她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主，谁让她不痛快，她就让谁不好过。”

“我来侯府好多年了，紫薇人前天真纯善，偶尔使小性子，大家也只道是小女子的任性罢了，殊不知她的身上竟有一股子反骨！”

“小小年纪，她的心真狠，前些年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凝霜给她梳头，不经意金钗戳到她，反手一个耳光不说，还咬断了凝霜的手指。”

“不得已侯爷夫人只能拿出好些银子了事，把凝霜送出府，并再三叮嘱此事不可外扬，侯门是要脸面的！”

“那件事后，我尽量避开这个小祖宗，粘上她都不会有好事。如今她身边的半夏一开始总受她欺负，这蹄子会来事，怎么就把这个小祖宗哄利落了！”

黎挽没有做声，在她心里极不情愿承认是紫薇表妹针对她，事实都摆在明面上，但她不动声色。

“以后，紫薇她们主仆再来清修院，把她们安排在正厅，想办法阻止她们进入怡绣坊。”

“小娘子，我们怎可以阻止的了！”

“那这件事就交给画眉，如我不在，只要是她们踏入怡绣坊，你一定盯紧了，你和佩儿一人看住一个，不允许她们搅扰绣女。”

“如今也只有这样了，真难为侯爷了，大官人在的时候，侯府上下还是安顺祥和的，二官人只顾他钱庄的事情，从不过问家事，整天也见不着人影。”

“小娘子总往外跑，诺大的一个侯府，除了守卫丫鬟婆子，真就见不着一个体己人，侯爷只有一人孤零零的呆在书房，一坐就是一天。哎！”

黎挽的眼前老是晃动着姑丈那憔悴的面容，昏黄的眼睛常常带着倦意，花白的胡须上粘着饭粒子，用手拂下饭粒子送进嘴里，自嘲的冲黎挽尴尬的一笑。

莫名的黎挽心里堵得厉害，她的眼睛也不禁湿润了，是她太大意了，光顾着绣坊的事情，有好一阵没有回侯府看望姑丈，反而是姑丈经常来清修院来看她。

“刘妈，明个我回侯府待一天，这里就交给你和画眉，严老夫人衣服的钉珠今天就到，你安排一下。”黎挽仰起头深深叹口气。

刘妈和画眉点点头，“黎挽你也不要太难过，以后常回去陪陪侯爷 ， 现在绣坊绣工足用，我和画眉也都能顶事，你不用事事都费心费力。”

黎挽感激的看着面前的俩人，她们足以帮她支撑起绣坊的一片天。

翌日，黎挽特意去淮扬城有名的“桂芝阁”买了一些无糖软糯的糕点，又去“天香斋”入了一饽羊四软、闲笋蒸鹅、鹿脯、野味鸭盘，一瓶上好清雅的莲花酒。

待所有吃食和黎挽到的侯府时，早已听到禀报的侯爷迎出门外，他站在寒风里，花白的胡须随风舞动，眼睛里有光在闪动，那是他混浊的泪水，就那么眶在眼眶中，激动的心情，溢于言表。

黎挽不禁感慨万千，姑丈他老了，他不需要多么的荣华富贵，他只需身旁有儿绕膝的简单快乐，黎挽想到了父亲，不禁悲从中来，泪水涟涟迎过去。

进的饭厅，黎挽打开包裹，拿出饭食，姑丈有意睁大眼睛夸张的说：“这么丰盛，今日老朽有口福了！”

他们一边吃饭，姑丈还不忘询问黎挽绣坊的事情，有什么需要支出购入的款项，他会全力支持。

“姑丈，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！目前还不需要，如有需要，我不会拂了你的好意。”

“这样最好，我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，前些日子我找到“柳庄”画师高逸云，跟他探讨了一些绣品图稿，只是我老眼昏花， 行程太慢，一会去我的书房看看，或许对你有帮助。”

黎挽欣喜的看着姑丈道：“姑丈，你也在学绣品图稿吗？我们现在的稿样，都是前期名家之作，再根据我们调色配线，博采众长，做出一些调整，最需要特色品类了，我也一直有跟徐大师在学。”

“姑丈，最近紫薇在做什么？怎的看不见她人影？二表哥最近回来过吗？”

“紫薇每天都混在那帮富贵群里，不是今天去哪玩，就是明个又去谁家的喜宴，没个正形。二表哥总在忙他的钱庄生意，不常回家，这不你来看我了！”

黎挽在姑丈家一直待到黄昏时分，方才站起身，“姑丈，这些绣品图稿太精致了！正需要，我就带回去，剩下的部分我会和刘妈完成。”

林熙正把黎挽一直送出大门，夕阳的余晖正慢慢消失在天际，黎挽回过身，看到姑丈充满慈爱不舍的眼神，不由鼻头一酸，抹抹眼泪，冲他挥挥手。

“姑丈，过两日我再回侯府看你！你也可以经常来清修院，回去吧，起风了！”

黎挽坐上马车，掀开车帘，林熙正还站在大门外，痴痴的看着远去的马车。

误上官船

耿四离开萧山镇，边打听边往淮扬方向赶路，这天他来到一处河道，他听说坐船可以更早到达淮扬，就到处打听在哪可以坐上船。

附近河道的岔湾里泊着一只小船，小船上升起缕缕炊烟，就见一个老艄公走出船舱，站在船头眺望远处。

平静的水面像一面明镜，阳光洒在河面上，涌动起无数耀眼的波光，晃的人睁不开眼。

秋日的水虽有些寒凉，但也漾着淡淡的碧绿，几只水鸟贴着水面，一头扎下去，啄起河里的鱼虾。

耿四朝着小船走去，远远的向老人打探到：“老人家，这里是否有去往淮扬的船只？”

老人转过身，冲耿四摇摇手，“这船说不准哪时有，连年的灾害战争，已经让靠跑船的身心疲惫，挣得那点银子还不够船只的维护。”

“现在出门都坐官船，能坐上官船的都是豪门权贵，平民坐船花银子不说，还不能保证安全，一旦有意外发生或遇到金兵，船上的救生设备都紧着豪门，平民只能当炮灰。”

耿四听完老艄公的话，谢过后，转身想离开河边，还是往镇子里去，看能不能买一匹马，经官道去往淮扬。

这时老艄公喊住了他：“客官，前面好像来了一艘大船，要不你再等等。”

耿四停下脚步，看向水面，隐隐的看到一个庞然大物正慢慢靠近，甚至能看到船上迎风的白帆。

耿四听老艄公的指引，右转朝着停靠的码头飞奔而去。

到了码头，买好船票，静等大船泊岸。只是让他感到困惑的是，这登船的人群里，竟然全部是男性，几乎看不到妇女和儿童。

耿四没有往深里想，也许他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。

大船终于慢慢的靠岸，船上站着的人都着清一色的士兵服饰，他想，既然是官船，那就应该有兵士。

众人一一开始上船，好大的船，耿四也是第一次乘船，待上船后，他好奇的想去船上转转，刚一出舱门，就被堵在门口。

“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坐好，不准随意走动。”耿四无奈的回到船舱里，看看周围的人也都闷声不说话。

他悄悄的向身边的一个青年男子打探到，“客官，这船是去往淮扬的吗？”

那人抬起头，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他，瞧瞧四周，没人注意他们。

“老哥，你不知道这船开到哪的！这是兵船，要开往锦州方向。”

耿四听完，一下子就跳起来，“我要去淮扬，不去锦州，我要下去！”

他不顾兵士的阻拦，硬要挤出船舱，此时大船已离开码头，行驶在宽阔的河道里，耿四此时是叫天天不应，叫地地不灵，他无奈的跌坐在船舱里。

船只到了前方的激流处，船身开始摇晃起来，耿四胃里一阵翻滚，他推开兵士，跑到船边，紧紧抓住船帮，“哇哇”的吐起来，吐完后回到船舱里。

他一次次往返舱外，大吐特吐，直到嘴里有一种苦味充斥着味蕾，他感觉自己虚脱了，回到船舱里，就瘫软的靠在舱壁，再也没有力气。

他闭着眼睛昏昏沉沉，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旋转的陀螺，不住的转动，胃里又一阵翻腾，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外跑。

这时旁边的年轻人起身来到兵士身边，“能否弄点醋，让他闻闻，或许能减轻一点，你看他都虚脱了！”

那名上了岁数的兵士无不同情的看了一眼耿四，转身往厨舱走去，不一会他手里拿着一块布，上面发出浓浓的醋味。

他走到耿四身边，把那块布凑到耿四的鼻子跟前，耿四无力睁开眼，拿在手上的闻着，深深地呼吸着。

昏昏沉沉睡了一会，他醒过来，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苍茫的莽原里奔跑，终于看到了一丝绿意，停下了脚步。

“客官，你们怎么要当兵？那是要打仗的！”

“不瞒你说，我也是被逼无奈，本来我家还算是个中等户，只是我娘生病，花光了银子，家里还有兄嫂和一个不到一岁的幼儿，我娘要看病，家里还要生活，我当兵就可以提前拿到俸禄。”

耿四不语，这几年连年灾害、瘟疫、战争，贫苦的人家谁家都不容易，不为了能糊口，谁愿舍弃家园，去往苦寒之地跟金兵作战。

从早上出门，耿四就吃点饼，全都吐了，现在胃里空空，一阵阵饥饿感袭来，他不由得胃里一阵泛酸。

“这船上没有饭食吃吗？”

“在你昏睡时，就供了一碗小米粥、一张饼，一碟咸菜。”

饭点已经过了，听年轻人说，大概黄昏时分就能到锦州，耿四也没幻想能吃上东西，他干脆闭上眼，忍住饥饿，只能晃到锦州了。

这时他被摇醒，那名兵士手里端着一个托盘，他的那份饭食就在眼前，一张饼，一碗小米粥、一小碟咸菜。

耿四感激的看看兵士，冲他抱拳。拿起饼，三两口就下肚，然后他慢慢的喝着米粥就着咸菜，眯着眼睛享受着天外美食，以往难以下咽的咸菜，吃到肚里，比以往任何的饭食都让他充实。

黄昏时分，大船如期到达锦州城外的码头，他们列队，一一走出船舱，夜晚的码头褪去了白日热闹和喧嚣，此时漆黑一片。

就着大船上的灯光，岸边泊着几只小船静静的蹲在河湾里，远处的河面上零星的亮着几点橙色的渔火。

一阵冷风吹过，耿四不由得缩了缩脖子，跟着众人一去走出码头，军士带着他们一直走到东面的大校场，四周灯火通明，照亮了大校场的每一个角落。

他们被临时编成方队，齐整整的站在一块空地上，一位身穿将军服饰的男子，站在高台上。

“众位弟兄，你们都是新征兵士，如今金兵来犯，已占领中原大片领土，我大宋最后的疆土还要靠各位拼死保卫！明个起，操练起来，抵御外敌。”

台上的人慷慨激昂，台下的人四顾茫然，他们不知道，手无缚鸡之力能否撑起大宋的一片天。

小说《淮扬意》试读结束，继续阅读请看下面！！！